徐清军在《国际贸易》2013年第五期上发表《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改革研究》

经济全球化催生了基于全球价值链的新型国际分工体系的建立和发展，也给传统国     际贸易统计方式带来挑战2010年，世界贸易组织提出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改革，国际组织和有关专家着手开展研究，试图更加清楚地分析实际发生的国际贸易流量和贸易利益。

一    贸易增加值统计研究的现实必要性

随着经济全球化迅猛发展和科技创新日新月异，跨国公司主导下的各类生产要素在全球范围内配置，促使国际生产活动由原来主要由一国内部或区域间的分工转变成现在的全球范围内的分工，由工厂内部的简单流程扩展到一个渗透全球的巨大网络，形成了模块化生产 合同制造 服务外包等新型生产方式和商务模式，这种新的生产过程带来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促进了全球价值链的形成。

价值链指一种商品或服务在创造过程中所经历的从原材料处理到最终产品形成的各个连续的价值增值阶段，包括研发设计生产制造 营运销售等诸多环节，还包括所有参与者在其中参加价值创造和利润分配的过程 由于这些环节或者活动本质上就是一个个价值创造过程，其前后有序的承接关系形成了价值链条 随着全球生产网络的不断发展，各种产品的价值链在各国之间不断延展细化，进而逐步形成了基于全球价值链的新型国际分工体系

经济全球化改变了传统的生产和贸易方式，由传统的 货物贸易 转变为 任务贸易，中间品贸易由无到有， 国家制造 已经转变为 世界制造，而当前的贸易统计方式还是建立在传统货物贸易形态基础上，没有考虑经济全球化情况下国际贸易的新变化，无法准确反映全球生产链的全部过程，只将原产地定位组装并出口最终产品的国家，导致原产地被误读; 无法准确反映不同国家在不同生产环节实现增值的实际情况，不同国家生产的组件需要多次跨境，导致贸易额被重复计算; 最终产品的贸易额被简单地归于最后组装地，产品组装地贸易额被高估; 无法全面准确地反映真实的国际贸易状况，贸易数字被严重曲解; 无法全面体现贸易对就业和收入方的作用，给各国政府制定贸易政策提供了不准确的信息。

目前各国的国际贸易统计，是在关境上计算出口商品的总值，缺陷较大 因为一国出口的最终商品中包含了大量的中间产品，这些中间产品，或是由别国制造出口，或是由本国出口别国 经别国加工再进口到本国的 随着生产日益全球化，中间品进出口规模日益庞大，仅靠总值统计，就显得片面主观，会误导相关政策 如我们习惯用 出口额/国民生产总值 来衡量一国的出口依存度，这 里 的出口额 就有两个数字，一是总值统计，二是增加值统计 在中国这种加工贸易较多的国家，这两个数字相差较大，相应地，贸易依存度的结论相差也较大

从微观看，错误的统计方法可能导致对一系列贸易问题产生误判，如双边贸易平衡 比较优势出口结构 从宏观看，在计算有效汇率时会给贸易错误的权重，使汇率成为矛盾的焦点 要解决这个问题，可利用现有的国民经济统计，将其与关境统计相协调，把出口总值分解，补充一种新的 各国都认可的增加值贸易统计

因此，通过贸易增加值统计可以较好地解决跨国生产中有关中间产品和隐含服务的重复计算问题，真实反映实际发生的贸易流量和贸易差额 此外，通过贸易增加值统计对出口产品增加值进行分解，可以清楚地看出出口产品中的来自国外的中间投入品的比重，确定出口产品对一国经济发展所作的真正贡献，分析本国产品的国际竞争力来源以及贸易对各国经济和就业的直接影响与间接影响。

二   贸易增加值统计研究的主要方法

长期以来，有关专家一直在致力于探索一种基于全球生产链的增加值分解与统计的方法 综合看，现有三种方法:

一是个案分析法 研究单个产品或单个行业的供应链，已有的研究如芭比娃娃 诺基亚 惠普笔记本 iPhone手机等，研究结果表明中国在全球生产链中获得的增加值是非常有限的，而大部分增加值被美国 日本 韩国和中国台湾等发达国家和地区所获得 个案分析法的优点是数据较翔实，分析直观，为分析各个国家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打开了视窗，但无法准确把握这些个别产品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世界整体的制造业贸易生产情况，无法全面掌握整个生产过程和全面的全球价值链信息，只能推断贸易总体情况，容易以偏概全

二是HIY法 美国学者休莫斯等利用投入产出表提出系统测量一国参与国际分工水平的指标( HIY) ，即垂直专门化率，并给出了两种计算垂直专门化率的方法 这种方法假定出口生产是垂直分工，统计每一个生产环节所形成的增加值，将出口中所包含的国外增加值部分扣除，并从两个角度分析一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即本国出口中本国增加值的比重 别国出口中本国增加值的比重 研究结果是各国对外贸易垂直专门化程度不断加深，特别是机械设备制造业参与国际分工的程度最深 根据联合国进出口贸易数据，采用HIY法测算中国的垂直专门化程度，1992年到2003年中国的垂直专门化率由14%提高到21.8% 这一方法的缺陷是缺乏完整的框架，难以建立全球统一的概念。

三是KPWW法 KPWW法是美国学者罗伯特 库普曼等研究开发的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 该方法基于全球生产链和国民账户核算体系，根据区域间投入产出模型原理，将一国出口总值分解为国外增加值和国内增加值，国内增加值又分解为最终产品出口 由直接进口国吸收的中间品出口 被转口到第三国的中间品出口 返销本国的中间品出口 这种方法整合了已有研究成果，建立了一个完整的框架，操作上比较切合实际，已经取得了一些初步的研究成果。

运用KPWW法进行定量分析的主要结果: 第一，美国的进口中包含至少10%的美国国内增加值，还有大量北美自由贸易区伙伴加拿大 墨西哥的增加值( 也可视为美国国内增加值) 第二，2004年中国对美国顺差至少下降59%，对欧洲顺差下降了51%，而日本对美国顺差增加了140%，对欧洲增加了130% 2010年中美贸易中至少有26%是重复计算第三，日本 澳大利亚通过第三国间接输出大量含有其国内增加值的出口至最终目的地 第四，东亚地区具有最长的生产链，国内增加值的出口很少被直接进口国吸收，而是转入下一个生产环节，即这些国家的出口中包含大量的国外增加值第

五，制造业各部门大幅削减关税，符合新兴经济体共同的利益 因为发达经济体出口产品中包含的国外增加值少，其出口商承担的有效关税税率较低，贸易成本较低; 东亚国家生产链较长，关税水平相对较高，贸易成本较高。

运用这一方法，还可以对下列问题进行定量分析: 在全球价值链中一国产业部门的地位 一国产业部门参与全球分工的程度 产业部门的比较优势 出口依存度 贸易平衡 多阶段生产中的贸易成本多阶段生产中的有效关税税率等例如，使用传统贸易统计方法，金属制品部门的比较优势前8名依次是中国 中国台湾 印度欧盟墨西哥 加拿大 南非 美国 使用KPWW法，则依次是中国台湾美国欧盟加拿大巴 西 中国 韩国 日本。

KPWW法整合了几乎所有的国际贸易统计方法改革的现有研究成果，通过在国民账户核算体系下计算整个贸易总值，在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和官方关境贸易统计方法间建立了正式联系，使得贸易增加值统计与官方关境贸易统计实现一致成为可能 同时，KPWW法将投入产出表作为会计框架而不是模型加以应用，以分解贸易总值 需要说明的是，KPWW法并不验证全球价值链发展的驱动力及其影响，但可准确核算贸易增加值的来源。

三 贸易增加值统计研究的政策应用

基于全球价值链的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为各国制定政策带来新的视角

( 一) 对外贸易和宏观经济

国际金融危机对世界所有国家或地区的贸易造成同步冲击，这场由信贷危机引起的对市场需求的冲击，在全球供应链中形成了连锁反应，需求突减导致企业延迟订单生产，拼命减少库存 用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可以发现，需求的下行是循着全球供应链由下游向上游扩散，最后转化为上游企业的破产由此，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可以成为决策者了解贸易增加值流量的工具，以便预见宏观经济冲击的影响，并采取正确的政策反应，这将弥补诸如仅基于贸易总流量分析短期需求影响的不足。

( 二) 对外贸易和就业

贸易自由化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主要评估贸易的 就业岗位此类分析的唯一依据就是与增加值贸易相关 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可以反映真实的就业创造数据 将进口增加值分解成每个经济体的贡献( 包括国内增加值) ，可以发现谁从贸易中获益 以欧盟制鞋业为例，如果按照传统的贸易总值统计方法，由于欧盟大量进口中国 越南生产的鞋，导致欧盟制鞋业向中国 越南转移就业岗位 但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可以发现，欧盟制鞋业在贸易活动的总装阶段失去了就业岗位，但在研发 设计和市场营销活动中依然保持较高水平的工作岗位，事实上正是因为生产过程的分散化降低了制鞋成本且体现了欧盟制鞋业的竞争力 因为当比较优势应用于 任务贸易 而不是 最终产品 时，包含在出口品国内含量中的劳动技能可以反映出全球生产链中处于不同位置国家或地区的发展水平 一般而言，发达工业化国家从事高技能的 任务，因而获得全球价值链中的大部分增加值; 发展中国家从事低技能的 任务，其在全球价值链中仅获得极低的增加值 在东亚生产网络中，中国从事低技能的出口 任务，日本则集中于从事中高技能的出口任务，而韩国则从处在中日两国的中间地带向日本靠近

(三) 对外贸易 经济增长和竞争力

基于贸易总值的竞争力指标，如显性比较优势指数等已经受到基于全球价值链增加值贸易统计方法的影响如以iPhone为例，根据传统的贸易总值统计方法，中国似乎在iPhone生产中具有比较优势，实际上这一比较优势仅体现在总装阶段如考虑到发展阶段以及调整出口和产业政策，产业出口竞争力的分析更应当基于生产过程分散化和中间产品贸易

(四) 对外贸易失衡

由于目前双边贸易平衡以关境统计为基础按总值计算，因此，最终产品生产商的顺差或逆差往往因其包含着的国外投入而被夸大 根据世界贸易组织报告，如果按贸易增加值统计，2008年中美贸易平衡中中方顺差被高估将近40%，因为顺差真正来源是那些向最终产品生产商提供中间投入的国家或地区由于目前贸易失衡的计算基础的不准确性，长期的贸易失衡必将使得处于全球生产链末端的国家或地区成为贸易保护主义的目标 核算中间产品贸易，或者是核算 任务贸易 并不会改变一个国家与世界其他国家或地区间的总体贸易平衡，即不可能改变贸易伙伴间的顺差或逆差尽管应用基于全球生产链的增加值贸易统计方法核算中间产品贸易，或核算 任务贸易，并不会改变一个国家与世界其他国家或地区间的总体贸易平衡，即不可能改变贸易伙伴间的顺差或逆差，但是它能通过贸易总值的分解，发现贸易失衡的真实原因。

(五) 市场准入和贸易摩擦

用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衡量贸易流量可以发现，在实际贸易活动中，竞争并不发生在国与国之间，而是发生在企业之间 在全球价值链的世界中，竞争力意味着具有竞争力的投入和技术的进入，由于供应链中各个关联企业间按照长期合同安排生产活动，因此，强化对以零部件贸易为主的外包和离岸中知识产权的保护，通过降税或削除非关税措施，优化关税结构，将有利于扩大市场准入的空间 同时，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可以还原出重商主义 损人利己 的贸易策略事实上是在 自食恶果 由于国内增加值不仅包含在出口之中，而且也包含在进口之中，自国外进口产品中可能包含着自身出口又返回国内的货物和服务中来自国外的中间产品和服务 实际上，很多关税措施非关税壁垒和贸易救济措施，如反倾销，不仅对国外生产企业，而且对相关国内生产企业同时形成影响瑞典全国贸易理事会一项有关欧盟制鞋业的研究指出，亚洲制鞋业中的欧盟增加值在50%～80%之间2006年欧盟对自中国 越南进口的鞋实施反倾销措施，不仅对中国越南制鞋业，同时也对欧盟相关制鞋企业增加值的出口造成影响。

( 六) 对外贸易与应对气 候变化

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可以评估贸易的环境影响，如温室气体排放及其在气候变化的潜在作用问题上引发的贸易增长对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影响研究 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可以分析进口货物的生产和消费分拆以及国际生产的分散化过程中作为贸易结果的二氧化碳排放量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研究报告发现，当前工业活动的重新配置过程已经对消费性二氧化碳排放量和生产性二氧化碳排放量的计算形成重大影响。

四  积极参与贸易增加值统计的国际交流与合作

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以国民账户核算体系为基础，按照联合国经济分类( BEC) ，与海关编码协调制度( HS) 税号贸易数据相对应，原则上可以获得全球增加值贸易的全景，在全球生产链的基础上，应用投入产出矩阵，建立国际投入产出表 这就提供了一种现实可行的 低成本的方法，定期发布贸易增加值的统计报告，可以大大减少各国贸易统计争端，同时提高各国国内统计质量。

目前，国际上有4个基于贸易增加值统计的数据库: 欧盟投入产出数据库( WIOD) 日本亚洲投入产出数据库( AIO) 美国普度大学的数据库( GTAP) 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投入产出数据库( IIO) WIOD数据库投入400万欧元，由11家单位承担，耗时3年，已经对外发布，以投入产出数据为准来调整贸易数据; GTAP则以贸易数据为准来调整投入产出数据 目前，上述数据库没有一定的标准，尚未整合起来。

基于全球生产链的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最终形成并应用，需要国际组织和各国政府 专业机构的共同参与 目前，联合国统计署 世界银行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世界贸易组织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以及美国 欧盟 日本政府和专业机构已经在积极推动基于全球生产链的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的形成，以使其与传统的贸易总值统计方法相辅相成

第一，积极参与基于全球生产链的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的国际研究 事实证明，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已经在客观评估我国真实的贸易平衡 出口依存度 产业地位 产业国际参与度 产业比较优势等方面发挥积极影响 建议由一个国际组织牵头，按一定的标准做好自己的数据，国际组织整合后，统一发布全球都能接受的增加值统计，每年更新，使其制度化。

第二，组建由国内专业机构参加的国家专家研究网络 尽快抓住国际组织推动贸易增加值统计工作的契机，主动向贸易伙伴倡议开展联合研究，从不同统计口径分析彼此之间的贸易差额问题，促使各方对该问题形成更加客观和统一的看法，积极推进我国参与贸易增加值统计方法的完善和应用，提高对外经济政策制定的预见精度 我国应重视和依托国际组织既有平台，积极参与关于统计方法和统计方案的国际研究，争取使我国成为较早利用官方统计数据开展贸易增加值统计的国家，增强贸易统计变革的话语权。

第三，积极参与东亚地区贸易增加值统计的国际合作 我国对外贸易的全球价值链特征是:从亚洲邻国进口部件，组装后出口到美国和欧盟; 与亚洲邻国贸易逆差，与美国和欧盟贸易顺差这一贸易模式显示了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价值链的深化过程 所以，东亚地区的国际投入产出表最能细致体现我国外贸的特征应当继续深化在亚洲国家间投入产出模型上的合作，开展基于该模型下的亚洲主要经济体间贸易增加值统计研究工作，将会对中国及其贸易伙伴明晰彼此间利益关系提供有价值信息

第四，进一步加强统计基础工作 按投入产出表方法进行贸易增加值统计，需要采集和编制我国货物贸易 服务贸易 国际收支 国民经济核算等统计数据而目前我国统计体制是国家综合统计加部门统计的混合体制，应尽快建立相关工作机制，定期将各部门掌握的统计数据进行整合，以便编制贸易增加值报告 要逐步建立和健全一套完善的统计体系，完善以产业活动单位为主要调查对象的统计制度，准确反映各产业生产状况以及各产业对经济的影响和贡献 规范统计方法，保证核算数据相互衔接，确保基础统计数据资料详实有效

( 作者单位: 上海WTO事务咨询中心 复旦大学; 责任编辑:王勇娟)